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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9章立冬日(2 / 2)

  我仰头看着空阔的天空,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,不知不觉中,来到了一棵大榕树下。这棵大榕树的叶子已经掉了不少,树荫实在说不上浓密,黑色的树干就像是裸露的骨架般地伸展着。

  ……在梦中我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色。

  我内心抓着仅存一点的侥幸,快步跑了过去。

  要是能在树下看到一只受伤的黑猫,或者是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少女就好了。

  求求你了。命运。

  不要让我的世界继续崩坏下去了。

  我内心不断地祈祷着。

  祈祷着某一只黑猫在那里,能够变成一位少女,带我回到“真正的”世界。

  ……这里什么也没有。

  我没有放弃,四下寻找着,终于在不远处的水沟附近看到了一只躺着的黑猫,于是极其喜悦地跑了过去。

  但是,当我走近后才发现,这只黑猫已经死掉了。

  它的四只爪子都被剪掉,腹部布满了伤口,里面生着扭动的蛆虫。脖子扭向一个奇怪的角度,一只眼珠不知所踪。

  它被丢弃在这里,就像是战场上死掉的无头尸体。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猫的尸体不只一具。我顺着水沟看去,水沟里面还有着好几只猫。不知道因何而死。

  “……这样啊。”

  无奈的声音从我嘴边漏了出来。

  那一整天,我都在为那些猫挖掘墓穴。在水沟边用手刨开表层的草皮,然后用手掌把土移到一边,足够深之后,把猫的尸体放进去,填上土。也许是土质松软的缘故,我的双手竟然一点都没有受伤。

  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,除了有一位大妈上前说到“上帝保佑你”之外,最终没有人上前阻止我。

  我稍微合掌,为它们,也为自己祈祷了一番。

  天已经快要黑了。

  我抬头望着这样的天空,感到无穷无尽的空虚。

  这到底是怎样的世界啊。

  迷子、黑猫、穿越,都不曾存在。留在这里的只有毫不浪漫的、极度冰冷的现实。但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。对,把一切都解释为幻觉,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地方。因为现实中并没有魔女、梦魔以及时空隧道啊。

  ……回家吧。

  “等一下。”

  就在这个时候,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。我转过头去,那里站着今天早上遇到的小女孩,神唯。

  “……有什么事。”

  “你,要和我一起回家吗?”神唯注视着我的眼睛,如此说到,“我很中意你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…哈哈哈。”

  我紧紧盯着她。

  原来如此。

  我逐渐明白这家伙的真面目了。

  这家伙,就是所谓的,“神明”啊。

  “开什么玩笑啊啊啊?!侮辱人也要有个限度!你这混蛋,把我的迷子还回来啊!”

  “迷子?”她微微偏了偏头,“如果你说的是你妄想出的角色的话,吃掉你口袋里的药片不就能见到了吗?”

  我把手伸进口袋,真的拿出了一个小瓶。这个到底是什么,已经不需要问了。

  可恶啊。

  我的现实,不要再继续崩溃下去了啊。

  “我再问一次。你愿意和我回家吗?”神唯用她清澈的声音再次向我发问。

  我注视着神唯,她耐心地等待着我做出选择。

  但是我……还有选择吗?

  如果我坚信的一切全都是错觉,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?

  “……我……”

  无法发出声音了。

  我感觉大脑中的某根线正被拉伸到了极致,很快就会断开了。

  “等一下!这和说好的不一样!”

  耳边突然出现了让人精神一震的声音。

  周围的路灯一排排亮起,一个娇小的少女背对着我,挡在了我和神唯之间。

  迷子……?

  是迷子吗?

  “冬君……是迷子喔。”迷子对着我轻轻说到,“看样子魔女的力量好好地保护了冬君,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  “哼,”神唯冷冷地哼了一声,“反正被戏弄的侮辱我已经全数归还了。”

  神唯绕开迷子,走到我面前盯着我。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全白,仿佛沉入了迷雾之中,又或者是处在了苏醒的边缘。

  “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经受如此多的绝望吗,为什么无论如何挣扎,都无法摆脱困境吗?”她自顾自地说到,用食指指着我的脸,“因为你不正确。因为你选择了错误的道路。”

  “……凭什么?”我以最后的倔强,如此说到。

  “我本来是看中你能够选择正确道路的能力的,但是你却一次次地让我失望。在我送给你的书里,已经写得很明确了吧。为了这个世界生灵的幸福,魔女必须从这个世界离开。”她说到,“但是你呢,只是把这本书当成中二病少女的童话?你是,笨蛋吗?”

  “……我是,唯物主义者。”

  “啊啊,出现了很麻烦的词汇啊。”神唯叹了口气,“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,我们这个世界,并不是真实存在的,而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投影——就像是柏拉图的理想国一样呢。谁想要在这个世界寻求什么真实感,那一定是有毛病。”

  “我要将这个世界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,一个每个人都相对来说更加幸福的道路。无论是什么,都不能阻止我完成这一点。因为我是神明,我是为了大家的幸福才这么做的,我不是正确之物的守护者,我就是正确本身。”

  “总而言之……你无法违抗我。”

  神唯拍了拍手,像是要最后做总结一样地说到。

  “所以呢,故事的结尾就是这样吧。这个世界也没什么更多地需要解释的地方了,那么,”神唯看向迷子,“锤骟的最后一个步骤,就由你来完成吧。”

  神唯最后看了我一眼,暂时消失了。

  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迷子了。

  我向迷子那边迈出了一步。

  “别过来!”迷子大声叫到,移开了视线。

  这一幕,就像是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。

  “对不起呢……冬君。”迷子小声说到,“我,背叛你了。”

  “……为什么啊。”

  “因为,神唯她,才是真正的正确啊。”迷子如此说到,“因为迷子的存在只会给这个世界的人们带来灾难,所以迷子必须要回到原来的世界……这才是正确的喔。”

  那种事……我知道啊。

  我正走在一条不正确的道路上。我是知道的。我之前所做的事,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幸福,在牺牲着这个世界人们的幸福这样的自私的事。

  迷子低着头,声音颤抖地继续说到。

  “我以为我们已经改变得足够多了,我们都已经彼此前进了……但是,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错觉。我们和一年前相比没有任何改变。我仍然在迷路着,冬君也一如既往地坚持着所谓的正确的道路,我们只是暂时忘记了自己痛苦,还以为自己已经前进。友好的相处,快乐的时光,这些都不过是伪装,覆盖在真实之上伪物——我们什么都没有变,一丁点都没有成长,我们只是在互相舔着伤口,至今为止徒劳地原地踏步,还以为时间已经让我们变得足够成熟。”

  “为什么要欺骗我呢?为什么要欺骗迷子呢?我明明是那么地相信冬君,冬君的话,一定就是对的……为什么要让我产生‘可以永远和冬君在一起’的期待呢?我明明只是个魔女,所拥有的只是会让人迷路的诅咒而已。”

  “不、不是这样的!”

  “是这样的!冬君!冬君不也迷路了吗!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迷路了,说到底,冬君的所谓正确,不就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吗!”

  无法反驳。

  “……不要再说了啊。”

  “……对不起冬君。接下来我还有一些更过分的话要说。你能够捂住耳朵吗?”

  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了我的身体,我捂住了耳朵,顿时变得什么也听不到。

  只能看到迷子在边哭边诉说着什么。

  神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我身边。

  “好了,时间到了。最后的诀别就到此为止吧。”

  迷子突然消失了。

  神唯转过头看着我。

  “接下来,把你的记忆清除,这个故事就结束了。”

  我这一次会彻底地忘记迷子么。

  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么。

  我无论怎样,都无法对抗神唯啊。

  “……还没有结束。”

  我拒绝这样的未来。

  我不能接受没有迷子、甚至失去了关于迷子记忆的未来。

  如果非要我接受那样的未来不可,那么,就算是神明,我也要与她搏斗一番。

  正确与否都无所谓了。

  就在我下定决心的一瞬间,身体就已经做好了奋力一搏的准备。从未感受过的力量感充盈了全身。

  沉腰、前倾、蹬腿。

  五官变得极其敏锐,我猛踩地面,炸起了一摊碎屑。身体极速地前行,视野也被拉伸模糊。

  我要拼尽全力地攻击神唯。

  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——”

  瞬息之间我便来到了神唯跟前,我举起拳头,舍身一击。

  但就在那一瞬间,时间停止了。

  “这样啊……”神唯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着我,露出有些开心,又有些悲伤的笑容,“在我看来,人类最伟大的时刻,就是像这样面对绝望的挣扎了……但是,想到我变成了你的敌人这一点,就让人无比痛心啊。”

  神唯伸出手,轻轻放在了我的额头上。

  意识无法抵抗地变得模糊,视野慢慢沉入了黑暗之中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……

  “叮铃铃铃————!”

  闹钟好吵。

  正当我打算关掉闹钟时,声音却自己停了下来。我睁开眼睛,一位有着白色长发的小女孩正在我身边看着我的脸。

  “……是神唯啊。今天,来得真早啊。”

  “嗯!因为今天比较空闲呢。”神唯如此笑着说到,“大哥哥在吃早饭要先去散个步吗?”

  “散步吗?听上去不错……麻烦你了,神唯妹妹。”

  在一个月之前,我遭遇了车祸,双腿骨折,暂时不能直立,现在正住在这家医院进行治疗。神唯是附近的学生,是一个经常参加志愿者活动的女孩,不知为何,她常常来我的病房看望我。

  神唯推着我的轮椅,我们一起来到医院的院子里。

  已经到了冬天的季节。天空白茫茫地一片,好像空无一物,又仿佛充满了某种灰白的水雾。气温越来越冷了。

  每当看到这样的景色,我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丧失感,我似乎忘记了一个美好的梦境,一个不符合我的年龄的过于美丽的梦境。

  “哈……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啊。”

  “因为快要下雪了吧。”神唯望向天空轻轻说到。

  “说起来,我还没怎么看过雪呢。”我说到,“以前我生活的地方从来都不下雪,第一次见到的雪还是去年刚来这里的时候。”

  “去年吗……大哥哥为什么要来这个小镇呢?”

  “哈哈,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。当时的我不过是想要从家里逃走而已,并没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,大概就在地图上挑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地名就出发了。”

  “从家里……逃走?”

  “抱歉抱歉,神唯肯定还理解不了吧。如果不是万不得已,最好也不要去理解这种事喔。毕竟我也因为这件事吃了相当多的苦头,来到陌生的地方一个人生活,一开始什么事情都做不好,如果不是……呃……总而言之,反正就是很不好就对了。”

  一瞬间我好像想到了什么,但我顷刻便意识到那个似乎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境。

  “说起来,你经常做志愿者呢,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吗?”为了转移话题,我如此说到。

  “这个嘛……”神唯开心地笑了,“我的话,只要看到其他人能够幸福就心满意足了,这就是我做志愿者的原因。”

  “了不起啊。”

  “嗯……”神唯仰头看着天空,“只要是为了这个世界的人们的幸福,我什么事都会去做……因为这才是我的正确道路。”

  “真棒啊……”我说到,“但是,我觉得,有些事,不是只要去做就能做到的啊。”

  “也许吧。”神唯说到,“但是我想如果是我的话,只要想去做,就能够做到。”

  听到神唯的这番自信之言,我觉得很是有趣,不禁笑了出来。

  “听上去就好像无所不能的神一样啊。”

  “……嘻嘻。”神唯突然笑了起来,“大哥哥希望有神明存在吗?”

  “我可是唯物主义者。”我说到,“要是那种唯心的宗教意义上的神,我可不承认。”

  神唯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。

  “别那么认真嘛,大哥哥就普通地说说自己的想法就好了。”

  我思考了一会儿。

  “……要是有神的话,可能会比较好吧。那样人类大概就能够少走很多弯路,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难题了吧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有神也许会比较好。”

  神唯不知为何笑了起来。

  “嗯,听到你这么说,我感觉很开心喔。”她说到,“不过,要是真的出现了那么一个神,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地认可神指出的所谓正确道路吧。”

  “……是这样的。因为,说得现实一点,大概人类这个群体本身需要的不是神,而只是一种工具吧……就像是上帝也好、佛祖也好,虽然不断地有人说他们是存在的,但我们却并不需要他们真正存在,我们只是需要一个精神的寄托、或者是一种解释而已,但如果不说服自己它们真的存在,就无法达到精神寄托的目的……我也是一样,可能我需要的不是神,而是需要一个指引道路的器具而已,我并不需要谁来决定一切……哈哈,这么说起来,我还真是自私呢。”

  神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
  “啊,抱歉。我只是随便一说而已,没必要放在心上。”

  “……嗯,”神唯点点头,“但是,不管怎么样,我只要人们能够获得幸福就好了。”

  神唯似乎下定了奇怪的决心,随后露出了坚定的笑。

  我们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走了好远,这时天空慢慢飘下了雪。

  雪花如同轻盈的精灵般缓慢地飘落,四周变得安静,我们不知为何一时间都没有说话。轮椅碾压在地面的微小声音重复着。

  “神唯,差不多该回去了吧?”

  “马上就到了,大哥哥。”

  ……马上就到了?

  神唯打算带我去哪里么?

  不远处的地方,我看到有一个长发的女孩正在写生,似乎正因为没有带伞而烦恼着。

  “……大哥哥,我要走了。”正当我们眺望着远处的那个女孩的时候,神唯突然说到。

  “什么?”因为这个话题太过突兀,我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  “我要离开这个小镇了。”

  神唯走到我面前,撑开了一把透明的伞,伞面把我们笼罩在一起,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。

  “……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
  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,只是我留在这里会有些碍事而已。”神唯笑着说到。

  神唯说着意味不明的话,让我摸不着头脑。

  “其实,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。”她看着我说到,“过去的发生的一些事,让你感到了痛苦,真的十分抱歉……但是如果不那么做的话,这个世界就会有可能变得再也无法走向正确的道路。”

  “你在说什么?”

  不知道为什么,脑海里有什么在翻滚。有一种烦躁的感觉出现在心里。

  神唯俯下身看着我的眼睛。

  “什么都没有喔”神唯轻声说到,“……最后,让我给大哥哥最后的祝福吧。”

  “大哥哥之后会很快地痊愈,也能够写出大受欢迎的故事。你还会遇见一个在雪中画画的长发女孩,你们在三年后就会幸福地结婚,之后你也会回家和父亲达成和解……你的孩子会成长为了不起的音乐家,而她的音乐会拯救无数处于人生低谷的人们……”

  “等等,你在说什么?”

  “我在说的是,大哥哥将要走上的正确的道路。”神唯高兴地说着,仿佛正在回忆什么幸福的事,“那是,被神指定的唯一道路。”

  “什么意思……”

  “再见,大哥哥。”

  还不等我开口,神唯就强硬地把伞塞进了我的手里,雪花飘了进来,她很快地背对我转身跑进了风雪中,消失不见。

  ……头脑有些晕眩。

  我好像又忘记了什么东西一般。

  说起来,这把伞是谁给我的?

  我转过头,正好与一位长发少女对上了视线。她似乎正因为没有带伞而着急,因为画板上的纸已经被打湿了一部分。

  我推着轮椅的轮子,缓慢地移动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