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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7章风月诏(2 / 2)


  现下正赶上中食时候,厨间阵阵刀声烟火,香气直溢,直叫人馋。

  一丰腴女子腰间系棕布,正向东厨行来。

  待入内,左右厨师皆叉手拜会:“冯厨娘。”

  冯厨娘一一笑迎,忙对左右嘱咐道:“最早一批东坡脯今日该晾成了,此餐便能给客分食。”

  几名厨师应了,便去厨后空地取那东坡鱼脯。

  冯厨娘又一看右边火上一排砂锅,细闻了锅旁,道:“酥骨鱼现在正好,再烧便不鲜了。”

  说罢走至一口大锅前,停步伸手拾起大勺在锅中翻了几番,笑道:“这煮羊倒是真香!隔老远便……”

  话方说了一半,而冯厨娘忽脸色凝住,冒着锅中热气将脸凑近了些,用大勺细细拨开羊肉,翻找甚么物什。

  忽只听冯厨娘猛然惊叫一声,急扔了手中大勺,吓得双目圆瞪瘫倒在地,双腿无力却仍蹬地向后猛退。

  周围厨师错愕,皆来搀扶,忙问冯厨娘如何,另有人去查看锅中。

  而冯厨娘已呆住,颤抖地说不出话来。

  一肩搭白巾的厨子翻了翻羊汤,剥开浮葱与杏仁片,只见那锅沸水中的羊肉堆里好似有两根长条似的肉,不像羊肉质地。

  又推开羊肉块,终于见了全貌,那两条肉竟为人的中指和食指,相互连着,是只完整被剁下来的人手!

  那手此时已被煮的发软发白,正随着汤水上下浮动。

  搭巾厨子见此景象也是惊的浑身酸软:“手…手!锅中有只手!速报船长!速报船长!”

  船长忙赶来了东厨,一见情景,问这羊是谁煮的。

  有两小厨扭捏上前,吓得忙辩解,一道:“吴船长,正是我二人煮的,但只是将羊肉与调料置了锅中,实不知这手是从何来的!”另一在旁附和。

  吴船长又问:“煮了多久了?”小厨道:“已半个时辰,快煮好了的。”

  “其间可有可疑人进来过?”厨子都相互看看,思索片刻道:“此处向来止行,并无外人进过。”

  船长心道,“这帮厨师都同我多年,按理说不会有如此行事者,大家可指着这工钱吃饭,谁又能砸自己家招牌。”

  那小厨又露心疼神色,小声道:“可惜了这羊,这可是冰窖里最后一只了……”

  船长听罢道:“而今江湖闹得厉害,兴许这就是人命关天,还管甚么羊不羊的!这事先按下,万不可对他人提起。”

  后又招来亲信船工,遣他到个个舱房中查看何人不在,特意嘱咐道:“千万留意带刀剑武器的,看谁神色不对,就立刻来报。”

  日头当中,金波浅浪。

  船仍独行海上,而二楼左侧一舱房窗上的竹帘忽被卷起,原是一少年侧倚窗沿,来远望天海。

  其人方至弱冠,正青春年少,是神采飞扬。有浩然英姿存于眉宇,凛然正气隐于瞳中。刀鬓陡鼻,浅唇长目。

  头戴雕冠,腰悬环玉,着一身浅纹月白上领,神采清爽。

  忽而,少年瞟见天边一抹奇云,其状正似梅花欲开,心下只觉有趣,自不经意轻笑一声,眉眼间又隐透些许疏狂。

  少年正看的出神,感后方一股寒气袭来,房门却被推开。

  他忙起身,只见门口处入内二人,是一男一女。

  男子身着一件花青上领,黛蓝幞头,年龄看似与少年相仿。

  他眉角轻扬,略带轻佻。眼眸深邃,倒显得极淡然。

  只神情较之少年更多几分洒脱不逊。

  那少女龄一十有八,神思清澈,眼中烂漫,生的容颜精巧,不入尘俗,却非平常闺阁娘子那般弱质,而是神采奕奕,英爽飒飒。

  乍见而惊为天人,使人目久不能离。

  再细细观其容貌,实有娇笑而不媚,染红脂而不妖。

  闲时眉舒,恍若水中之新莲,遇清风幽过,曳曳其蕊。

  欢时目动,再如北幕之银星,恰坠于九天,明光闪烁。

  驻时面静,亦似柳稍之弦月,映初冬平湖,冰清玉洁。

  颦笑皆动魄,一顾倾城国。少年一见他二人,当即笑道:“回来了?”

  他一张口,其声却是极温润和雅的,使人顿感亲近。

  少女笑称是。她双唇一勾,显得娇柔可爱。

  白衣少年忙探了二人掌上松梅手炉的冷热,倒还温暖,便又接了少女解的披风。

  三人敛衣坐下,白衣少年斟了三杯热茶,道:“现下还是冷了些,等开春再游海上方正好呢。”

  另一少年接过茶水,笑道:“此时甘冒寒风观景者少,若真到了开春,客还不早拥满了,哪能得这般清净。”

  三言两语说笑片刻,却听屋外响起敲门声来,门外人道:“诸公,敝人为对屋覃大友,此番打扰请诸公见谅,敢问各位可知温公在何处?”

  花青衣着少年开门,只见门口立一着毛皮商贾,另二人在侧,三人皆叉手。

  花青衣笑道:“覃公客气,只我等亦未见温公。”

  覃大友再叉手道:“打扰诸公了。我是看各位似与左房温公相识,才来冒昧一问。”

  白衣少年思量道:“经覃公一说,确是有几日不曾见温公了。而吾等与他也并非相熟,只算谈讲过几句话罢了。”

  覃大友说时目中愈加生惑:“前些日温公言极喜我家香丸,我便许赠他些来,可日夕去取送时,却如何也叫不开门,只想第二日再叫。也真是奇了!怎料一连两日无人应答,至今丝毫未见他踪影。”

  白衣又道:“覃公稍安,足下或可一询船工,船工日日来送吃食,必见过温公的。”

  “话在理,可公子有所不知,温公性子怪,向来不食船上食物,偏就吃自己带的粮。他早与船工打过招呼,不必为他送食。”

  花青衣皱眉说:“若如此,便难办了。但想来温公必在船上,兴许是遇了熟人呢,或过几日就回来了。”

  覃大友点点头,又礼道:“必是如此了!此番打扰诸位,略备薄礼,聊表歉意。”

  说罢,从身后小仆手中取过一镂花木盒递来,“这便是敝人家中自调的香丸,唤‘瞻云’,颇有安神之效,勉强算可用,诸公莫嫌。”

  “覃公客气。只几句话罢了,且吾等未曾帮上忙,怎敢领覃公之礼。”

  “公子不需推诿,只算交个朋友。”

  花青衣略带犹疑,望了一眼另二人,白衣少年见状忙笑道:“哪里话,多谢覃公才是。”说罢,便接过木盒来。

  而覃大友此时忽满脸堆笑:“多谢沧鸣山能给面子。”

  三人面上微惊,白衣少年却忙调整神色,笑道:“多谢覃公。”

  双方行礼告辞。

  覃大友所提的“沧鸣山”,便是四大派中镇北的一门。

  其原地位燕京西山,乃太行山余脉,称作“太行山之首”,以雪景文明。

  北魏时,有侠者于此同友舞剑,剑过雪面,刃声鸣响,溅起飞雪如浪,因而将舞剑处唤“沧鸣”,并于此立派。

  奈何我宋失了北面疆域,金人蒙人都曾想收服沧鸣,而沧鸣当然不依。

  几次辗转后,现迁行都淮南西路建康府栖霞山。

  此派在四派中立派最久,地位实举足轻重。

  现代掌门雁姓,名“审承”,字“长熙”。

  此姓极罕,据后世清人陈廷炜所著《姓氏考略》记:“当是以善射雁,因为氏。”

  上可追溯汉时匈奴裨王。

  而沧鸣一门却并非以善射闻名,其剑掌功法极上乘,而最擅内功,独步江湖。

  沧鸣独门内功唤“探微再寻”,共一十二重,四重为一境。

  若练习之,便有“日藏胸中,月隐掌下”之感,身轻劲厚,柔中匿锋,通调郁结,定气宁神。

  雁审承其人武功极深,少有匹敌,且一片丹诚,心系民众,使江湖中皆赞佩。

  雁审承妻赵氏笙,早逝。

  膝下一儿一女。儿名“怀章”,字“华之”。

  女名“忱仪”,字“夏之”。

  取唐人孔颖达著《春秋左传正义》句:“中国有礼仪之大,故称夏;有服章之美,谓之华。”

  白衣少年便为雁归山大少主雁怀章,少女自为其妹雁忱仪。

  花青色衣男子俞姓,名“忘殊”,字“安卿”,是二人师兄,甚得雁审承喜爱,平素与两少主极交好。三人闭门回屋。俞忘殊神色一沉,叹息道:“咱早隐了身份姓名,竟终归让人瞧出来了。一会儿寻人,一会儿送礼的,何真何假。”雁怀章也叹:“这覃公温公的,只怕仅是开端事……可怜无数的人命。”

  “此船停秀洲华亭,凡上船的,几个不是为那宝物来的?”雁忱仪低声道,“温公看去便似习武之人,且功力不俗,许是用了假名上来,真身说不准就是哪名侠。”

  俞忘殊低眉说道:“此船这多势力,他怕是给人盯上了。”

  雁忱仪微露担忧之色,感叹:“此宝物一出,江湖必要掀大波澜。波澜过后,几番势力恐要重来定论了。这一路,定比我先前想的更不安宁。”

  雁怀章抬眼看着雁忱仪低首思忖的模样,却轻拍了她右肩,道:“你呀,也别太紧张了。最不济咱仨有这名头在,谁敢动。”俞忘殊也笑道:“可不嘛!别的少谈,还是先看看这香罢!”

  雁怀章打开木盒,见盒中置香丸二十四枚,排列极俨然,未炙已雅香扑面。

  雁忱仪拈起一颗细细观来,疑道:“这香气怎的这般熟悉……”雁怀章心下也是如此之感。

  雁忱仪思索片刻,稍惊道:“我感这香丸之气倒像是阳神香呢!”

  俞忘殊闻之更惊:“阳神香?此香流行帝都,贵时可到千金一枚,你确定是阳神?”

  雁忱仪又嗅罢,道:“是了…我曾在顾哥儿府中见过一次,和此香不差。”

  俞忘殊隐现顾虑,“头日温公前来与我攀谈过几句,可巧让覃公瞧见了……现借这名头赠香,约摸早算好的。他称瞻云,想来是怕咱不收。我等可是用了沧鸣名义……若真收了这名贵物什,他日会否让师父难做?”

  雁怀章却看着香盒却一勾唇角,道:“师兄不必担心。阳神香名贵,我等都未见过,覃公说是瞻云,便是瞻云了。”

  雁忱仪闻此立刻会意,也放下手中香丸,忙也笑道:“是我记错了!顾哥儿府里的阳神正巧在我去前用完了,我也没见过的。”

  雁怀章夹碳将双兽香炉热了,放上铜片,添了香丸,道:“李醺师叔精于香料,江湖闻名。覃公必知晓她一看便知其名。故,回山前,这香可得用尽了。”

  正说着,敲门声又响起来,三人正纳罕今日怎这多人来寻。

  雁忱仪忙去开门,一见是两个船工。

  相互行礼过,一带褐色幞头的船工来问,说是有位客人丢了东西,寻半日不见。

  问可曾瞧见过一青色菡萏纹香囊。

  三人都也道未曾见过,若来日寻到必知会。

  船工问罢,又抬眼往舱中瞧了瞧是否还有人在。

  正要拜别,雁忱仪忽道:“右房您不必问了,那住的本是我,只我一人。”

  船工又谢道,双方作别。

  过片刻中食便送来,三人日中后又去外面赏景作诗罢,转瞬已是傍晚。

  又说笑过片晌,雁忱仪正要回房,方一开门,竟从门外飞射进来一只镖,直擦着雁忱仪面颊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