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玲珑四犯第61节(2 / 2)


  上京的雪,下得很早,往常立冬之前便已经有雪沫子飘飞了,今年延捱到立冬之后,才正式下了头一场。

  早晨起来,斗骨严寒,推开窗户往外看,竟是不用灯笼映照,也泛出满地的白光来。

  外间响起使女婆子走动的声响,热水抬进来了,熏炉也早早燃上了。炉子上扣着一只细篾编成的大罩子,以纱布镶嵌内衬,炭火上架了荀令十里香,将家主要穿的衣裳盖在竹篾的罩子上,等到人起身,衣裳暖和了,衣袍也沾染了香。

  若不是清早时光匆忙,单是布置这一大套繁琐的小细节,也足以驱散阴冷冬日的压抑,让日子填充进暗香盈袖的惬意。

  云畔披了衣裳,随意绾起头发,替他穿上公服,便拉他在暖炉前坐定。女使们服侍他吃酪,自己就不管他了,搁下碗盏后径直走到廊庑外。雪还在下,满世界的凛冽,从四肢百骸穿透进来。手腕在广袖下感觉刺冷,暖鞋也一点点凉下来,但并不足以让她却步,她提起裙子,在那层薄薄的雪上走了两遍。

  脚下积雪咯吱作响,她边走边笑,儿时的乐趣一直深藏在心里,无论长到多大,都能触发她最简单的快乐。

  他捧着热茶到门外来看,含笑叮嘱她:“走两步就上来,别着凉。”

  她不听,从廊沿这头走到那头,平整的雪面上被她踩出了成串的脚印,依旧乐此不疲。

  他就在廊下步步跟随,啰嗦地督促着:“寒气从脚底入侵,对身子不好,你天天念叨的话,自己倒忘了?”

  云畔被他念得没办法,只好恋恋不舍地回来。后来披上斗篷送他出门上朝,清早大门外的街道还没有人走过,辟邪赶着马车往御街方向去,车辙蜿蜒,很快朦朦的灯火就淹没进了风雪里。

  她目送马车走远,这才返回续昼。冬日的黎明,坐在炉前喝茶吃饼,看漫天飞雪,人生最快意的事,莫过于此了吧!

  “今日初雪,回头上铺子里瞧瞧去。”她笑着说,“我和梅表姐约过的,初雪那日去铺子里看河景,不知她还记不记得。”

  姚嬷嬷道:“梅娘子出生那会儿,正是大雪纷飞的时节,所以向公爷给她取名叫梅芬嚜。她自小也爱雪,必定会来赴夫人的约的。”

  反正不管她来不来,自己是一定要去的,早晨过茂园请了安,原本还想约上惠存呢,可惜一早上都没看见她的身影。

  遂问王妃:“母亲,妹妹今日怎么没来?”

  王妃说:“下雪了,冻得起不来。全是祖母溺爱她,倘或到了人家,也能免了晨昏定省吗!”

  太夫人对这孙女是无条件地宠着,只道:“那就是长辈不体恤小辈。原就是,下雪不在床上捂着,请什么安。我不也同你们说过吗,天气不好就免了,你们偏来,明日别来了。”

  云畔和王妃相视而笑,长辈宽宏是长辈的事,小辈守不守礼,就是小辈的事了。

  等陪太夫人用过了早饭,云畔搀着王妃从上房出来,园子里的积雪愈发厚了,这样的天气不需清扫,可是一串足印清晰地从木廊上下去,转了一圈又折返回来。

  王妃看着那足印笑起来,“早年间我也爱下雪,那时候和忌浮的爹爹在院子里堆雪人,一早上大大小小能堆好几个。可惜……后来他不在了,我也愈发怕冷,到如今不过看看,赏赏雪景就罢了,再也不愿意到雪地里去了。”

  所以挚爱的人不在了,人生多空寂,云畔也不知怎么安慰她,想了想道:“晚间我和忌浮去寻春,陪您吃羊肉小锅子吧。”

  王妃一听便说好,“且问问太夫人来不来,要是不来,咱们自己吃。”

  云畔又陪着说了会儿话,这才回去换身衣裳,出门登车。

  下雪的天气,本以为瓦市人不多,没想到竟比平时还热闹些。深冬冷月没有社火可看,公子王孙便骑着马,戴着镶红绸边的毡笠出来赏雪。酒楼大大小小的雅间都被包圆了,到处都是茶水翻滚的咕咚声和喁喁的低语。这上京就是这样奇怪,越是寒冷,越是勾勒出一个烟火人间。

  马车到了晴窗记前,安排在店内掌事的潘嬷嬷便上来打帘,笑着说:“今日下雪,夫人怎么过来了?”

  云畔搓着手,痛快地呵了口气,“就是下雪才出来呢。”

  朝店内望,里面已经陆续有人来了,这样大冷的天,只能做一些小手工,阁子里烧得暖暖地,边上搁着红泥小火炉,操持起工具来,也不觉得冻手。

  当然,更多人是来吃香饮,看河景的。

  晴窗记就在汴河边上,推窗即见秀丽的景致。夏季开窗是为通风,到了冬日,满窗银镌玉碾。商船停航,画舫骤多,舱面上两三层的小楼耸立,其间人影往来,伴着风声,还能听见悠扬的丝竹,和行首角妓们靡靡的歌声。

  福建转运使的夫人来了,因丈夫查缴过一帮私盐贩子立了功,因此夫人诰封了信安郡夫人。早前几次宴会上,云畔与她稍稍有过交集,这回进门见她在,郡夫人便笑着上前寒暄:“平常不见公爵夫人露面,今日想是初雪催人,把公爵夫人也催到店里来了。”

  云畔开门做生意,笑迎八方客,彼此见了礼,便亲自将人引进前堂。

  信安郡夫人说:“我今日和几位闺阁朋友相约出来赏雪,没去别处,就是冲着晴窗记来的。”

  如今这铺子慢慢发展,确实有了小型金翟筵的意思,云畔想用它来收集消息,贵妇贵女们也想通过它结交更多的新朋友。

  云畔自然要领这份情,携着她的手说:“正是有夫人娘子们的抬爱,我这小铺子才经营得下去。今日初雪,茶水点心算我相送的,夫人们只管畅玩吧。”

  女人家,稍稍的一点馈赠就喜出望外,信安郡夫人和她闲谈的时候,外面又来了两位华服的贵妇,云畔早前没有见过她们,还是郡夫人介绍,说:“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夫人,这位是御史夫人。”言罢又想起来,“对了,少卿夫人不日就和贵府上沾亲了呢。”

  云畔哦了声,“少卿夫人是耿节使家贵戚?”

  少卿夫人笑了笑,“我家郎主和耿节使是表兄弟,平常倒还有些来往。”

  云畔听了,心下便计较起来,早前出了耿方直养通房的事,后来既把人打发了,他们也不好说什么,只得尊重惠存的选择。如今眼看要大婚,再确定一下也不为过,于是殷勤地把人送进雅室,笑着说:“既是亲戚,那更要仔细款待了。我们这里的绿雪芽是拿秘方炮制的,趁着初雪,今日便开封,请夫人们尝尝。”

  第76章 偷过腥的猫儿,能改了这……

  晴窗记是别致的去处,里头的茶自然也比别处灵巧,又是新开封,第一造儿品尝的人,那面子可说是给足了,怎么能叫贵妇们不欢喜。

  几个人敛裙在雅室内坐下,临河的那一扇直棂窗打开了半边,雅室内供着暖炉,一点不觉得寒冷,即便是开窗之后有凉风进来,两下里调和着,反倒有种清新的感觉。

  专事侍奉茶汤的女使,捧进了茶具十二先生,齐整地摆放在长几上。大家在一头坐着,女使在另一头碾茶筛茶。其实品茶最重要的不单是最后的吃口,更是欣赏点茶的过程。训练有素的女使每一次双手的起落,腕子转动间都带着一股澹宁美好,人心难免有浮躁,但看着这样的演示,心境莫名就平和下来,平时忙忙碌碌的当家主母们,又重新体会了一遍闺中的岁月无惊,看着看着,竟生出许多感慨来。

  女使七汤点茶,云畔便在一旁含笑看着,等茶分到每一只小盏里,由她亲手向她们呈递过去,和颜悦色道:“这是存了三年的茶,当时封存的时候拿纱巾裹好,一层茶叶一层紫苏存放,放到今年取出来款待贵客,正是最好的时候。夫人们尝尝,味道如何。”

  众人都端起杯盏来品味,这绿雪芽和一般的茶叶不一样,打出来的茶汤是杏黄色的,茸毫融入了水中,乳雾重重中有粼光微闪。

  信安郡夫人大加赞赏,很领情地说:“这绿雪芽难得,都说一年为茶,三年为药,今日真是吃着了好茶,也是托了初雪的福,见着公爵夫人一面。寻常只说夫人身份尊贵,最是端庄,不想人还这样随和,不嫌咱们粗鄙,愿意在这里作陪。”

  云畔说:“夫人哪里的话,我开这铺子,原就是为了结交夫人娘子们。今日踏雪出来看景,正好诸位是头一拨贵客,当然要好好招待。”

  正说着,女使又送了杏酪、大小软脂和梅花脯进来,几碟精巧的点心放置在面前,纵是看着,也觉得赏心悦目。

  大家牵起袖子品茶,含笑闲谈了两句,云畔道:“先前郡夫人说少卿夫人和耿节使家沾着亲,夫人们都知道的,我只这一位小姑子,全家又都宠爱着,唯恐她到了人家府上不能称长辈们的意,长辈们又瞧着娘家人不好说什么,时候长了只怕生嫌隙。我是想着,倘或少卿夫人知道耿府上情况,稍稍点拨我们几句,我回去叮嘱了郡主,将来过门也好少惹长辈们生气。”

  这是自谦的说法,少卿夫人道:“公爵夫人真是太周到了,郡主与耿家三郎结亲,原是下嫁,府里长辈们欢喜还来不及,哪里会挑郡主的不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