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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节(2 / 2)


  “奴才知道,它和扑棱蛾子长得像,所以咱们家里爱管它叫扑棱蛾子。”她眯眼看着,慢慢笑起来,“这种菜蝶儿傻得很,人家糊弄它,它也上套。我们小时候招蝴蝶,剪一个圆片儿,拿线栓在小棍儿上摇动,一会儿工夫能招一群。”

  “骗人。”皇帝不相信,“它们没长脑子,也知道认亲戚?”

  嘤鸣觉得和一个谈惯军国大事的人聊蝴蝶,简直是对牛弹琴,“它没长脑子,可它长眼睛了呀,看见自己人多了,它以为那儿有好花蜜,不得过来瞧瞧嘛。人爱扎堆儿,蝴蝶也爱扎堆儿,您要是不信,下回我试给您瞧。”

  说完了想想,其实皇帝一个人孤零零长大也不容易,他是个没有童年的人,同龄的孩子在打弹子,捉蛤蟆骨朵的时候,他正趴在比他人高的案上奋笔疾书,所以他不知道招蝴蝶的法门,觉得一切不可思议。嘤鸣叹了口气,小时候玩儿剩下的,在他看来挺稀奇,其实这样的人,过起日子来远没有处理朝政时老辣狠戾,至少她从有限的犄角旮旯里,常有不一样的发现。

  然而皇帝呢,绝不是个愿意示弱的人。虽然他真的很想看她招蝴蝶,可他是皇帝,绝不能对这样的事儿心存好奇。于是他呲之以鼻,“小孩子的玩意儿,也配拿到朕跟前来显摆。”

  谁听了这样的话都会不高兴,嘤鸣耷拉下眼皮,不搭理他了。

  就算她不言声,皇帝也知道她不痛快,但她不能发作,这就是男人作为帝王的好处。

  前面不远就是雅玩斋了,那里装了很多从民间搜集来的小玩意儿,皇帝像个怀揣了宝贝的孩子,想带她去见识见识他的藏品。不过这长堤确实很长,并且有几处装了涵洞还没来得及填土,他是爷们儿,人高腿长,轻轻一迈就过去了。接着往前,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她在后头喊:“嗳……嗳……我怎么过去!”

  他回头看,发现她站在另一边愁眉苦脸。皇帝作为男人很不明白,才三尺来宽的小沟壑,怎么就过不来?

  “使点力气,一迈就过来了。”

  可是三尺的缺口,对嘤鸣来说像天堑似的,就算花了力气也未必迈得过去,“我的袍子不开叉!”

  皇帝觉得太麻烦了,“撩起来啊,横竖这儿又没旁人。”

  嘤鸣回头看了眼,明明十丈开外跟着御前的人,不戳在眼窝子里就叫没有旁人吗?再往下看看,泥被开垦得七零八落,虽然不深,平地往下也有两尺,她实在不愿意掉下去。

  怎么办呢,她很着急,皇帝站在另一边鼓励式的望着她,一再怂恿:“往后倒两步,跑起来,一跳就过来了。”

  嘤鸣对他站干岸的做法十分不齿,可是万岁爷在那边等着呢,她不得不跳。好在宫装袍子底下都穿着裤子,就算露出来,至多不雅些,也没有大妨碍。她咬了咬牙,说您让开,然后带着鱼死网破般的决绝迈出了腿。可惜最后人是过去了,鞋却掉了下去,顺便因收势不住,扑倒在了皇帝面前。

  皇帝大笑起来,“看吧,朕说了能过来的,不过你的腿,怎么这么短啊!”

  第71章 白露(5)

  这个人,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, 什么叫腿短,她是姑娘,又不是他们练家子!

  扑倒在地很懊恼, 她可是公府小姐出身, 如今跟着皇帝就成了这样,她气得直想哭。她趴下了, 他还幸灾乐祸,说不必多礼, 伊立吧。她仰起脸, 含着泪, 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
  皇帝被她一瞪,笑不出来了, 惴惴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做错了。远处的德禄痛心疾首,“唉”地一声,叹出了山河同哭的味道。

  “咱们万岁爷,得亏是万岁爷啊!”这种迂回又无奈的感叹,无法直击痛处,难免有隔靴搔痒的苍白。德禄看着三庆,露出咧嘴欲哭的表情。

  三庆抱着拂尘,脸上一片荒寒, “投胎是门儿大学问。”这话要是换了平常, 德禄作为管事一定狠狠骂他, 乃至皮笊篱伺候他, 可这趟却丝毫没有这种想法,甚至十分认同他的话。

  多少回了,天时地利的好机会,全这么平白错过了。嘤姑娘迈不过去,正是他老人家展示男子汉气概的好机会,他应该把姑娘抱过去,如此既能感受一把软玉温香在怀的旖旎,也和姑娘的心大大拉近了距离,这样不好吗?可万岁爷偏不,他就袖手旁观着,姑娘摔倒了也不扶人家一把。他们是离得远,没听见,八成还会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。就这模样,还想让姑娘喜欢上吗?

  脑瓜子疼,主子这样的刚直,神仙也难撮合这二位。想想人家海大人,再瞧瞧这位爷……要不是皇权压人,姑娘进了宫插翅难飞,这会子早就一脚把他踹到十万八千里开外了。

  那厢的嘤鸣也确实有这个冲动,她没站起来,干脆席地而坐,因为觉得自尊受到了践踏,脊梁也挺不起来了。

  “你坐着干什么?”皇帝道,“哪里摔疼了么?”

  嘤鸣的满腔愤怒揉圆了搓扁了,最后化作一蓬烟,装进了一贯的轻声细语里,“奴才脸疼啊,起不来了。”

  皇帝听了她的话,目光仔细在她脸上巡视了一圈,并没有发现哪里受了伤,才知道她是有意呲打他。细想想,自己好像是有不足之处,见她一只脚上只剩罗袜了,便走到缺口处看了一眼,“你的鞋掉了……”

  然后呢?还让她蹬着袜子下去捡鞋么?她笑了笑,“万岁爷,我不是您的皇后吗?”

  皇帝愣了一下,脸上隐隐发烫,明白她的意思,是让他下去把鞋捡上来。

  垂治天下的帝王,这辈子还没给女人捡过鞋呢,往常要是有谁敢这么暗示他,早被他五马分尸了。可如今这人是他的皇后,帝后再高贵也是寻常夫妻,况且边上没有外人,他屈尊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!

  于是皇帝弯下腰,把那只绣鞋捡了起来,白洁的缎子上绣着翠色的柳叶,鞋也像人一样干净爽利。拿到她跟前,别扭地递了递,“给你。”

  嘤鸣穿上鞋,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,二话不说抹头就走。

  皇帝嗳了一声,“你上哪儿去?”

  这哪里是突然,面子都丢尽了还跟他一块儿上雅玩斋,真当她是二皮脸呢!其实她的气生得没什么道理,自己迈坎儿失败了,也不该把气撒在他身上,她在恼什么呢?就恼他站干岸看笑话,还一句一句捅人心窝子。这样的爷们儿,放到民间该打一辈子光棍。真是老天没眼,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竟是皇帝,他除了这金光闪闪的出身,还有什么?

  这回她有了经验,迈腿的时候一脚在缺口边沿蹬了一下,轻轻巧巧就跨过去了。皇帝在她身后喊:“哪里来的好规矩,朕还没答应,你也不请跪安,就这么自说自话的走了?谁给你的胆子!”

  嘤鸣吸了口气,平复一下内心情绪,然后回身扬手蹲了个安,“奴才告退了。”

  她行完了礼又要走,这让皇帝感到十分不悦,“你站住,朕叫你站住!皇后……齐嘤鸣!”

  气恼归气恼,嘤鸣到底没有那么大的胆儿抗旨不遵。起先硬着头皮走了几步,直到听见他连名带姓叫她时,她就不敢再迈步了。

  她没辙,只得转回来,隔着缺口好声好气儿说:“万岁爷,奴才的衣裳脏了,再在主子跟前是失仪,奴才得回去换衣裳。”

  皇帝皱着眉,嫌她穷矫情,“地上的土是干的,沾了点灰拍拍就是了,犯得上专程回去换衣裳吗?”

  他难道不明白,她就是不愿意理他了,才借口换衣裳要回去的?天下最没风度的爷们儿叫她遇上了,往后还要嫁他,想想真是倒了八辈子霉。明明昨儿晚上还抱她回太朴轩的呢,她一头羞臊,一头觉得这人不是那么不可救药,结果天一亮他就现了原形,难道昨晚上的是鬼不成!

  朗日下的皇帝,很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,他寒声道:“你给朕回来,朕连鞋都给你捡了,你还要怎么样?朕是什么身份,你不是不知道,赏了你这么大的脸,你自己琢磨去吧。”

  其实这也算极大的牺牲了,要是换做以前,真是想都不敢想。近来万岁爷确实有寸进,但人家毕竟是皇帝,骨子里的傲慢根深蒂固,她也不能要求他变得像海银台一样体贴,更别说她未开口,就知道她的心意了。

  皇帝呢,心里也有些委屈,觉得女人真麻烦,自己腿短迈坎儿趔趄了,还生他的气,这是哪儿跟哪儿!他如今好性儿,都纵着她,要是像以前那么厉害,她这会儿该拖下去凌迟才对。

  谁还没点儿脾气,皇帝闷闷不乐地想,嘴里嘀咕着:“昨儿是朕生日,一样东西都没送给朕,醉得一滩泥似的,还要朕送回去……也不知哪儿来的脸摆谱。”

  这点抱怨,一句不落全进了嘤鸣耳朵里,她心说你一个皇帝,天下最富的就数你,你还靦着脸和人要寿礼呢!这是她进宫头一个万寿节,本以为皇帝过生日和民间不一样,现在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。

  她低下头,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,“奴才只身进宫,什么好东西都没带,也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。”摸摸头上,发簪这种东西送了他,他也没用。手上的镯子又太贵重,舍不得,只有胸前的十八子手串,是伽南珠子配了南红坠脚,不那么女气,勉强可以充作寿礼。

  她摘了下来,双手恭敬地递过去,“昨儿奴才吃醉了,没能给万岁爷贺寿,请万岁爷恕罪。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,万岁爷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。”